在企业最开始上ERP的时候,当时业内有一个说法,叫“不上ERP等死,上ERP找死。”
意思是说,谁都知道ERP是一个趋势,企业不上ERP会被淘汰,但是,在推进或实施ERP的时候,会对原来的管理理念和业务形态产生变革,付出一定的代价,这是一个阵痛的过程,要完成这个过程,企业就完成了革新和升华。
这是清华大学天津高端装备研究院常务副院长何永勇在与众多企业接触之后看到的问题,“对企业来讲,推进新的技术和变革,一是成本太高,二是要实现快速的定制开发、快速的部署、快速的迭代,这就是痛点。”
工业互联网,有时候就像长在悬崖上的果实,对于饥肠辘辘的工业人来说,不摘,可能会饿死,摘,可能会摔死,这是导致很多人裹足不前的原因。
百年未有之大变局
过去,我们将西方的一切奉为圭臬,然而,这两年,风向开始变了:西方发展经验在非西方世界出现“水土不服”,各国根据国情走自己道路之风日盛。
而这正是这两年国家层面对当前局面做出“世界正处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战略判断的背景,分析人士认为,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变就变在前所未有、百年罕遇,变就变在立破并举、涤旧生新。
在这样充满“变局”的时代下,中国的工业企业也迎来了史无前例的改革浪潮,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大变局,如果说,贸易战、疫情之前,大部分企业还是持观望的状态,那现在,企业想要改变和转型的意愿一定是空前强烈,这从下半年,频繁的论坛和相关的活动就可窥见一角。
在跑了长三角和川渝地区的一些企业之后,中国软件行业协会工业互联网促进服务中心副主任王占波意识到,2020年最明显的变化就是,疫情爆发以来,发生的一些现象、情况,确实呈现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形势。
“从改革开放40周年的经济形势来看,我们总算由原来的赶超模式到现在真正态势的形成,这是目前工业互联网转型在这个视角下来看的,更有价值的地方。”王占波说。
工业和信息化部信息技术发展司两化融合推进处处长冯伟则指出,改革开放40年来,已经充分证明了中国特色的新型工业化道路的正确性,中国制造业正在从小到大,由大变强。而他所提到的中国特色的新型工业化道路就是在工业化没有完成的情况下去做信息化,从当前这个时间节点来看,随着新一代信息技术的发展,工业互联网是一个重要的切入点和抓手。
政策也在不断强调这个时代的主题。2020年6月30日,习近平总书记召开中央深改委第十四次会议,审议通过《关于深化新一代信息技术与制造业融合发展的指导意见》,再次强调,要加快工业互联网的发展,加快制造业生产方式和企业形态的根本性变革。
在冯伟看来,随着新一代信息技术的应用,生产方式在发生革命性的变化,原来的固定产线,随着越来越多的数字化、数字孪生技术的应用,可以更加透明化、柔性化地实现生产,原来提倡要保持供应链和产业链的稳定,在工业互联网的支持下,供应链正在向产业网络和供应网络演进。
从产品的生命周期到供应、生产制造、经营管理、运维服务、销售等,每一个环节都有不同主体参与进来,共同构成一个新的网络,这些网络和原本的供应链结合起来,形成新的供应网络和产业网络,随着工业互联网的发展,未来断链的风险在工业互联网的支持下会逐渐消减。
从企业形态的变化来看,为了降低企业内部交易和信任信用的成本,企业正在向软件化、平台化进行演进发展,可以看到很多工业企业都把软件化作为自己的发展目标。
为什么是现在?
在当前的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下,震兑工业智能科技有限公司总经理邱伯华认为,现在中美其实不是贸易战,是工业能力、布局、格局的改变。
“过去40年中小企业发展的核心是什么?抄好学生的作业、跟有钱人混。40年来国外做什么我们抄什么,只要卖得便宜点就行了。往哪卖?国外建立这个架构,我们去卖。而现在好学生的作业被中国全抄完了,我们老强调物美价廉,其实物美是永远不会价廉的,我们没有研发和设计,只去抄,由于这样的结果,造成我们很便宜打入敌人市场。现在好学生被我们抄完了,他们也不想做作业了,外面的人也不允许你玩了,所以有了中美贸易战。以前40年抄好学习作业、跟有钱人混的模式不行了,我们必须找自己的成长路径。”这是他的原话。
这也是当前,工业企业面临的压力之一,由于工业品涉及国家命脉,因此贸易保护的压力很大。
除了贸易保护的压力之外,邱伯华还提出了工业企业当前面临的其它三大压力:1、市场饱和压力。工业和消费品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很难更换。工业企业的使用周期都是年甚至几十年计的,我们卖出去一个东西,市场是卖一个少一个的,于是乎市场是饱和的;2、由于中国采取的物美价廉模式有40年,使得我们工业品的附加值被搅乱,以销售模式聚集价值和再研发的模式走不下去了;3、中国往往喜欢一窝蜂上,所有的产能都过剩,现在东西又便宜,竞争对手又多,这是工业模式的第四种压力。
所以在当前的情况下,改变成为唯一的出路。邱伯华指出,首先,生产模式和组织结构要变,传统的物美价廉模式的产能方式要变成网络化的更加柔软方式的转变。
第二,生产目标和来源要发生变化,以前是生产产品卖出去为核心,现在变成以产品为载体的服务模式的转变,增加我们的创收空间。
第三,行业生态环境要变化,以前各个行业做各个行业的事,各自打各自的仗,因为我们各自服务的老大是不一样的。现在,老大带你玩了,我们这些小弟要进行重组,于是带来了生态模式的变化。
邱伯华指出,以前工业人很骄傲,但近年来工业人很自卑,因为互联网打破物理空间,实现了资源有效的重新配置,有了新的价值。于是乎,我们希望通过物联网的消费品变化,影响工业品,实现新的创收,这是工业互联网很大的一个本质目标。
有了这个目标以后,企业做工业互联网的目的是要重新整合工业资源、企业资源的配置,实现新的创收体制,而单项产品、单一软件解决不了问题。“我们关注的是工业重新的体系再造,其核心的问题就是实现赋能,最终实现平台一体化的载体,实现连接,这才是工业互联网真实的目的和本身。”
“其实工业互联网现在火的很大原因是焦虑,我们工业人很焦虑,因为活不下去了。而IT界也很焦虑,他们希望有更多赚钱的地方。”邱伯华说。
工业互联网没有一家独大的可能性
业内人士认为,身处于技术革命浪潮的进程中,消费互联网走到了前端,相对垄断格局情况下有一些规制规范,而对于工业互联网来说,可能没有平台一家独大的可能性。
王占波认为,这首先是因为工业的特殊性,扒开工业互联网这个概念看里边的东西,牵扯到的是一个又一个具体的问题。
在过去考察一家山西年产值30亿的企业的时候,王占波发现,虽然企业对安全生产、设备管理有实际的需求,但是,对于上工业互联网,往往还需要考虑到更多实际的因素。
“他们有一个很大的中控中心,我问他们为什么雇了那么多员工盯着这个屏幕?他说安全生产非常重要,生产PVC,如果搅拌的比例一旦不对,会发生爆炸。我问他设备巡检是怎么实现的?他说害怕人睡着,四班倒,用了一堆企业。当时我说,您这个就没人提醒吗?是可以通过设备或无人巡检方式做的。他说深圳来了一家企业给我们讲了,但是董事长下了命令,每个厂长实行政策是联产承包责任制,这个厂里所有的东西,你能实现盈利预算之类的随便批,人不允许裁员,这种情况下效益提升了给你奖金,效益不提升就挣基本工资,他们说觉得四班倒没什么大问题,解决了就业,政府还总表扬我们。”王占波叙述。
邱伯华看来,中国拥有39个工业大类,191个种类,525个小类,成为全世界唯一拥有联合国产业分类中全部工业门类的国家,不要尝试用互联网的一种模式、一个概念解决所有问题。同样的道理,中小型企业、中型企业、大型企业,每个企业的特点都不一样,不要用一种方式解决所有问题。这个体系中,每一个行业、每一种企业应该发生不同的作用,小型企业不要尝试自己建工厂,中型企业要做整合;大型及超大型企业,特别是中船、航天等企业,在这个生态下应该做平台,实现生态联动,三种企业共同发展互联网工业新生态。
他进一步指出,工业互联网的赋能和创新,一定是各方面齐头并进的过程。目前我们看见的是技术推进更快一些,但相信在“十四五”期间,技术推进到产业并进,进而到产融互动,以及实现发展驱动,从而形成完整闭环,这也是未来对于工业互联网引发的复杂性和系统协同平衡的方向来说,一个更好的前提和基础。
冯伟的话也支撑了这一观点,把所有行业、所有领域,都打造成中国第一,这个想法和目标,本身是不现实的,或者说是不可行的,技术上也许是不可能的。从外部限制上,国际社会也不会允许我们如此猛劲的发展状态,我们必须是既竞争又合作的发展态势。
“工业互联网的理想状态,包括我国面临的发展格局,比如像粤港澳地区、江浙沪地区、京津冀地区、川渝地区,还有一些东部地区,发展阶段不太相同,应用工业互联网的时候,应用态势也不一样。”冯伟说。
浪潮云服务集团工业互联网总经理赵文慧则指出,因为企业的行业体系、规模大小、资本授信等各方面不一样,所以在具体碰到问题的时候特别个性化,但是平台是一个共性的平台,需求是个性的需求,导致供需之间比较大的差异。“从浪潮的平台来看,不可能把所有行业、所有场景都做了,我们更多是一种平台的支撑能力,所以我们在横向落地的时候,建立几十家生态平台企业,他们可以在不同产业和行业发挥他们的价值。”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
转型自然也是富士康的必然路径:从传统的代工向品牌制造,从精密制造向智能制造,从独善其身向兼济天下,工业富联上市后,就启动了双轮驱动的战略,主要是打通产业链的新生态,即智能制造+工业互联网,而随着5G的成熟发展,富士康也把5G加入到这个新的生态中。
早在2014年,富士康就开始推动工业互联网,这在行业内已经算是很早的了,不过据富士康工业互联网股份有限公司5G+工业互联网创新中心徐文武透露,这只是正式对外公布的时间,实际上,在此之前,富士康已经在秘密布局工业互联网多年,到现在已经有十年历史的沉淀。
然而,徐文武也坦诚,一直到现在,富士康的工业互联网推行得还不是很顺利,作为代工巨头的富士康尚且如此,更何况一些中小企业。
深圳市宝安区工信局二级调研员杨辉表示,尽管工业互联网受到各地政府的广泛重视,大家也都意识到工业互联网是方向,然而在这个过程中,怎么做?依然是个困扰。
杨辉从三个方面阐述了他们在实践中的困扰:首先,目前的应用场景还是不太够。企业最重要的就是找到一个应用场景,拿到订单,能够提升效率。
在这一点上,邱伯华也有相同的感受。过去二十五年,在船舶行业从事相关工作,25年的工作经验让他明白,技术不是最主要的,场景是最主要的,工业没有场景,所有技术毫无意义。“我们在做工业互联网的时候,场景是什么样的,决定我们工业互联网的发展是什么样的。”
第二,企业基础的信息化、智能化的程度还是不够。一些大企业或者是比较大的企业,他们会投入很多信息化的资金,比较多的是几千万的,还有上亿的。但是小企业现有的自动化和信息化程度不能匹配马上要上的工业互联网,这是要攻克的。但是我们也在寻找一些便宜、廉价的,也不一定什么都得信息化,要抓住核心要点,就是有用的,一些最关键的部分,一些最关键的环节,做一些能带来订单效率的事情,很多政策服务商也在提供这样的方案。
第三,跨企业的连接不够。很多企业的信息化,就是他们自己本部门的,是他们内部的连接,或者是跟这个行业上下游有连接。这种连接充其量来说是一条线,也有一些跨行业横向连接,但这种也是线条中的某个点,稍微有一点连接。我们理解的工业互联网未来的智能化,应该是点状、面状的互相连接,在这一点上还是不够的。这种线状连接变成网状连接的过程,我们觉得还是需要很长时间,包括标识解析节点,就是提供这样的标识,打通不同企业之间的情况。目前已经有一些企业登录并注册我们的标识,但还有其他很多企业,我们还要努力引导鼓励他们,让大家都进行注册,从而能解决一些问题。
总而言之,工业互联网的发展需要一个强大的生态,更重要是社会生态。
赵文慧则从浪潮的实践中看到:不同行业的特征差异还是比较大的,离散制造和流程制造的模式差异非常大,离散制造是倍增的,突破一个核心点,这个标准可以做一千件、十万件,直接生产就可以。但是流程制造里,每一个工艺需要一点一点做,直到找到那个值,把它固化下来去控制、去反馈,不断去谋划,实际上是个加法。
“我们只有分级分类,才能把产业链拉出来,所以我们花了大量的时间在做产业图谱。实际上对中小企业来讲,我认为根本问题是培养他们的核心竞争力,这是关键,而不是单纯的降低成本、提高效率,这不是我们要解决的问题。”他进一步指出。
如何帮助中小企业建立核心竞争力?他表示,需要我们从政府和产业布局的角度来看,分级分类分完了,特征出来了,按照不同的特征把产业链拉出来,后面再看这个产业链在每一个点上的核心竞争力如何构建,这是我们第二个需要思考的问题。此外,赵文慧认为,大企业龙头拉动的示范,政府前期给予一定支撑还有繁荣生态都很重要。
在跑了四川当地几家龙头企业之后,王占波感触最深的是,有一部分企业在车间管理的“两化融合”体系里达标了,但是整体来说的发展,好像感觉没有新的动力和新的突破口。“我去看了他们车间的管理,设备非常自动化,引进的都是西门子之类的先进设备。我问了他们一个小的细节,你的销售系统、CRM系统、供应链系统、生产系统之间,是通过数据来连接,还是通过报表来连接,还是人来连接?他说,我们通过财务来连,除了财务没人知道数。我说那就要了命了,你投再多的钱,张三不知道李四内部的链条,工业互联网的作用或提升增值效应的功能发挥不出来。”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工业互联网是由简入繁的过程,尽管互联网26年了,还是有人使用互联网不是那么熟练,最近也出了一个关于老年人使用智能产品的通知,说明还是有很多问题的,工业领域要比消费领域复杂很多,我们应该给工业互联网更有耐心、给予更多的时间,所以我的观点,它是需要三年、五年甚至十几年,要坚定不移推动工业互联网的发展。”冯伟说。
最后用邱伯华思考结尾吧!
第一,工业互联网是两化融合最重要的结果,是OT与IT深度融合后的新产业,是全新的探索,不是谁取代谁的事情,IT行业应该对工业有充分的敬畏之心,工业也应该对变革有充分的开放心态;
第二,工业互联网作为改变现代工业体系的重大变革是一个长期迭代发展的过程,决策者和实践者以及投资者需要有足够的韧性和耐心;
第三,工业的特点决定了工业互联网不会出现一统天下的工业互联网平台,与野心相比,工业互联网的发展更需要脚踏实地的工匠精神和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的科学精神,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